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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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桑寧感覺到自己起來了,甚至撲在華助教身上抱住他——但是這一次她醒不過來,她一直沈,一直沈,像被一道漩渦卷回了千年前遙遠的過去——

那個少年名叫顏青。

他和她並肩坐在院子裏的臺階上,兩手托臉望天嘆氣。

嘆兩聲,他轉頭看看身邊女孩子那依然紅紅的餘腫未消的眼泡,輕輕用膝蓋碰了碰她,說道:“哎,你到底遇上什麽事兒,怎麽還傷心呢?不然我帶你出去玩,玩一玩散散心,包你什麽愁事兒都忘了。”

她一聽有的玩立馬拖著濃濃的鼻音說:“好啊好啊,我們去哪兒玩??”

顏青汗,看來遇上的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麽,昨夜哭那麽兇,至於麽?

“你有什麽想玩的嗎?”

“嗯……吃好吃的!”

“那就跟我來吧,這京城裏我可是熟得很,哪裏有什麽小吃什麽特色問我就對了。”

哪一家的春卷炸得正好,哪一家的餛飩最入味,她開心地吃著,卻覺得自己像是分成兩個人,一個吃得小肚子滾滾,另一個默默看著顏青,想起他在古墓裏當了千年幽魂的模樣,心裏漸漸難受起來。

可是隱約間有一個聲音在笑著,嘲笑她:“何必為別人感到難過?死在前面的,不是你嗎?”

這句話像是突然點醒了什麽,四周的一切都在崩塌消散,街道,攤子,行人,顏青……全都從她眼前消失不見。

一瞬間她已經身置一個水晶宮殿般空曠,冰冷的房間裏。她看到自己撐在窗邊的手晶瑩細膩,有著稍稍不正常的白,她想要伸手去窗外,但窗外卻是一片深邃汪洋的藍。

她在海底。

在龍宮。

大門被封死了,窗戶設了結界,她變成籠中鳥,能看得到外面,卻出不去。

外面的看守冷冷的說:“三太子請你留在這裏,在你想清楚,或是那條蛟妖死掉之前,都不得離開。”

——蛟妖,是華助教。她知道那是華助教,華助教快來救她——

不對,華助教救不了她。

她貼著冰涼的水晶柱子緩緩坐下來,靜靜坐著,雙臂環膝把臉埋進去,似乎就要這樣變成塊石頭,不說不動。

她被做成了一個魚骨妖,一個被龍宮制造來差遣奴役的傀儡。

魚骨傀儡生來就是聽命於龍宮的,這是從覆活時就被龍珠的力量烙在靈魂裏的,無法違抗。而一旦離開龍宮,就需要人類血肉供養,以吃人為生。

——沒有人救得了她,她已經再也不能離開龍宮了。

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,這裏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,直到有守衛來打開門領她出去——那只蛟妖來了。

華助教來找她了。

她如同木偶穿著華麗的衣飾,月見色的水波長裙,珊瑚珠串環佩叮當。走出長長的水晶長廊,看到被兵將攔住的華助教,還有他面前錦衣華服的人。

她從心底裏怕著那個人,恐懼深入骨髓。

她在那人的目光中停在他身旁,努力顯得若無其事,對華助教說——“我很好,三太子給了我身體,你看——我一直都很想要個屬於自己的身體,你也知道的。所以,我不跟你回去了。”

她努力想露出一個微笑,但臉上還有點僵硬,嘴唇微挑,卻不知道自己笑出來沒有。

“玉盞,我要留在龍宮。”喉嚨已經苦澀得無法再說下去,還好,要緊的她都已經說完了,也可以不必再說下去了。這樣是不是就可以了?他們,從此就可以陌路,他就不必再管她這個沒有未來的人了——

“可是,怎麽辦啊?”面前的華助教攤開兩手聳聳肩,“我這個人有點死心眼,還是很想把你帶走啊。”

她的臉還在笑,還擺著那個難看的自以為是笑的表情,聽到他這句話,眼淚卻啪嗒一聲砸了下來。

她也想走,她也要走,可是……她已經,再也不能離開龍宮了。即使極力壓低著聲音不讓自己嚎啕,還是止不住的哭了。

玉盞,玉盞……她該怎麽辦啊?

那些傷心那些絕望鋪天蓋地的卷來,她到底是誰?是月見,還是桑寧?

她若是桑寧,為什麽心裏難過得幾乎無法呼吸?

她不要想起來,那些過去,那些絕望,那些無法承受的痛苦——她不要再想起來!

她的身體裏像是卷出一個巨大的漩渦,海流突然湧動,將附近的一切全部包裹其中,向內噴薄。水幕散落開的一瞬間四周的一切也消失不見,她一個人靜靜的躺在漆黑的水底,這裏沒有光,連搖曳的藍色也看不見。

對了,魚骨妖是沒有夢的。所以“月見”也很久不曾做夢,就那樣陷入那一片黑暗中。不斷的下沈,窒息,再窒息……

她死的那一日,星光很美,從水裏看去岸邊的妖月見花散發著微弱的光,映在水中像是在等待她的死亡。脖子上的那一雙手終於松開,她的雙眼始卻終沒有閉上——直到沈入湖底被暗流帶走,進入河流,流入大海,被水草纏住,被魚蝦吃盡皮肉,只留下白骨……

桑寧閉著眼睛,眼淚靜靜流出來,融進了水裏,不見蹤跡。

忘掉吧,全部都忘掉……

她只是桑寧,二十年平凡的生活讓她已經完全變成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女孩,她承受不了月見曾經的過往。

所以,不要再想起更多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華玉盞坐在床上看著自己面前的“月見”,她坐在自己面前,牢牢地抓著他浴衣的袖子。

還是桑寧的模樣,還是桑寧那身普通的家居吊帶衫和短褲,卻讓人感覺像是另外一個人。她眼中像是有淚,卻在笑著,帶著不置信的喜悅。

“我知道你一定會救我的,你會找到讓我轉生的方法,我一直都知道。過去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,我們以後不會分開的對不對?”

華玉盞看著她充滿期望的一雙眼睛,似乎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“月見”還有些不解和距離感,卻還是伸手摸摸她的頭。

“月見”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,在淚痕未幹之間,顯得那麽動人。

“我知道你不會放棄我的,玉盞,我回來了。”

華玉盞微默,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夢見了往事的關系,眼前的“月見”讓他格外懷念。這“驚喜”來得未免有點突然,也許是太突然了,才讓他一時還不能坦然接受,總覺得在某些地方有著細小而微妙的違和感。

他只是不能不問:“那桑寧呢?”

“月見”眼中流露出不解的情緒,拉住他的手,“玉盞,我在這裏啊。你想盡辦法不就是想讓我能夠轉生,現在我回來了。”她把手放在自己胸口,“桑寧也在這裏,但她只是這二十年來人類生活造出的一個人格,現在我回來了,她也是我的一部分。”

她傾身抱住華玉盞的脖子,用力往他頸窩裏埋了埋,“我在這裏,你不要再想別人好不好,我不想吃自己的醋……”

聲音越來越小,透著不安的嗚咽。

華玉盞輕輕拍拍她,“好,那不提。很晚了,早點睡,明天要起不來了。”

“月見”笑,黏在華玉盞身上往他脖頸上吹氣,緊貼著,抱著他不肯松手,“不起就不起~~”

“你要曠課沒關系,總不能讓我也曠課?”

“月見”離開他的頸窩,笑嘻嘻地瞅著他,“不讓你去。”

華玉盞輕輕嘆口氣,無奈笑一下,“——耐心是有限度的,撒嬌也得搞清楚身份啊。”

話音剛一落,他已經抓住“月見”的胳膊,往背後一扭,面向下摁倒在床上。

“玉盞!?”

華玉盞只是冷哼哼地笑一笑,“你要是識趣一點,我本來還想把你哄睡了,沖著這是桑寧的身體,摸摸抱抱給你占點便宜也沒什麽。可是不要一再挑釁我的耐性啊,裝成月見可是一點都不好玩。”

“玉盞,你在說什麽,我是月見啊——”

華玉盞依然輕笑,像個危險的情人,附身下來輕聲說:“——別鬧,要不是擔心桑寧的情況,我也不會讓你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這麽久。你會裝成月見而不是桑寧,是因為月見跟我已經分開一千年了,裝一裝也就能混過去,而桑寧天天在我面前,你裝也裝不像,是嗎?”

被摁倒的“月見”這才側目冷冷瞪著他,卻有幾分有恃無恐的冷笑。

“我哪裏露出馬腳了嗎?”

“沒有,你這次隱藏得不錯,之前的腥氣一點也聞不到,連之前的夢恐怕也是你的意識引導吧?其實利用的不過是想見和懷念的心思罷了,若早些時候,說不定我真會被你騙過去。可惜我最近弄明白一點事情。”

假月見隱約透出點不甘問,“什麽?”

華玉盞又笑,一雙媚眼附身笑著說:“——桑寧就是月見,她們有的是同一個魂魄。這該算是轉生得太成功呢,還是不成功呢?但既然只有一個桑寧,你從哪裏又給我弄了一個月見出來?”

假月見沈默,卻也絲毫沒有畏懼。

她現在既然在桑寧的身體裏,諒他也不敢把她怎麽樣。

華玉盞把她捆結實了,扔在床上的確是有點為難。

本想等她睡了,那樣也許會比較容易尋找到桑寧的意識,但是他也實在不想繼續看著一個冒牌月見在自己眼前扭了。

他沒有急著問她把桑寧怎麽樣了,太急只會更容易被人拿捏。幹脆悠哉地閑聊起來,“我看你不是那只黑貓吧,你操控桑寧時透出來的那股腥氣,可不是貓該有的。”

那黑貓大概只是個媒介,但華玉盞一時可想不到什麽妖怪能這麽厲害,借著一只貓都能附在活人身上完全控制。

假月見看他一眼,只是冷冷笑一下,不否認也不言語。

華玉盞突然覺得先前那股腥氣像是在哪裏遇見過。但是大凡妖怪,或是水裏游的或是地上跑的,有幾個不帶生來的氣息的?有腥氣的太多,哪裏就記得住自己幾時聞到過什麽。

但他卻不禁想到一點——有膽來冒充月見,要麽是窺探過她的記憶,要麽,她就是曾經見過月見。

“我們見過。”

假月見卻笑,拆穿他:“別白費力氣瞎咋呼了,你猜不出我是誰的。不如想想怎麽找回你的寶貝月見啊?你還真是好笑,這麽輕易就能被人控制的沒用水鬼,你居然也能稀罕上一千年——你神偷玉盞的一世英名也算陰溝裏翻船,都毀盡了吧?這可真是大快人心。”

華玉盞挑眉,“看起來我們有仇啊?”

“——仇?”她嗤笑,“那可算不上,不過是相見不如不見罷了。”

華玉盞也不想再跟她廢話,他活了這麽久,見過的妖怪多了去了,哪裏就能都記得。

既然是附身,那就想辦法趕走。

假月見像是對他十分的了解,每一個心思都能看穿一般,輕輕笑,“——不然你來吻我啊,你吻我,我就離開這個身體,讓桑寧回來~~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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